专栏作家档案

个人近照

代表作品赏析：

何处是归程

                                                  文/李一蝶

昨晚接到家人从千里之外的故乡打来的电话，问我大约准备在几号回家？闻此言，心里不禁一怔，原来在我故乡亲人们的意念中，唯有故乡才是家，远在千里之外的深圳不过是个驿站，我也不过是个游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放下电话，心中不觉一阵神思恍惚。到半夜时候，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忽然从沉睡中醒来，就不能入睡了。起身悄悄走到阳台上，惊讶地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罩起了深圳难得一见的大雾，一股似曾相识的雾气扑面而来，鳞次栉比的高楼，隐约可见的海景，隔海相望的山岭，仿佛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面纱，迷离之中一切全都不见了踪影，这座白日里热闹而寂寞的城市仿佛正沉沉地蒙面而睡，又或者我只是一个雾夜中的失明者，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近处闪烁着的几点蒙蒙胧胧的灯火，随着一阵清凉的夜风，夜雾悄无声息地渗进蓬乱的头发和宽松的睡袍，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便渗透了寂寂的夜雾，那一刻，竟分不清是人在雾中，还是雾在人里。

有一瞬间，我仿佛置身于故乡山城，有好多年不曾赏过这样的夜雾了，这样的雾在山城的冬天是很常见的，常在多雾的冬夜，与三五青梅竹马同窗知己，或邀集在喧闹的街市今朝有酒今朝醉，或留连于寂寞的江桥为赋新诗强说愁，那时的雾是闲情逸致的，温情脉脉的，在那样的雾夜里，醉酒后的空虚是吹弹可破的，勉强挤出来的哀愁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宿醉醒来，云开雾散，一切又是春光明媚万紫千红。

而今夜的雾，却是似是而非的，虚空迷离的，既不可对酒当歌，亦不可长歌当哭，只适合这样子一个人静静地独自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地默默倾听夜雾中风吹草动的寂寥声音，遥想千山万水之外的故人故事，不觉就有两滴冷冷的泪抹在春天的枯叶上，伤逝就这样从夜雾中清晰地跳出来，我惊讶于早已尘封的记忆仍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还能清清楚楚地忆起那时雾里看花的情景。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夜雾迷离中终于明白回去的路也已然是云遮雾罩，故乡不知何时竟也是为一座遥不可及的迷雾之城，在记忆中有多么栩栩如生，在现实中就有多么面目全非，前不见锦绣山河，后不见温柔之乡，我们原来不过是迷雾之城的匆匆过客，既不能抵达未知的彼岸的，亦无法重返远去的家园，永远不能明瞭所为何来，亦不知道将要从何而去。

再回首，夜雾迷离，夜凉如水，何处是归程？

后窗记

                                                      文/李一蝶

卧室朝南的一面有一个视野开阔的飘窗，放眼望去，枝繁叶茂的椰树间，不时有清风吹皱一湾碧水，着实有几分赏心悦目。

美景不能一览无余，尤如美人不可不著一缕，因此，我在玻璃窗上垂下一幅薄如蝉翼的缕花纱帘，使盛夏猛烈的阳光不那么炫目，窗外的景致也如雾里看花般温柔婉约起来。因为生性懒惰，希望一劳永逸，所以你猜得没错，窗台上白色大花瓶里的百合郁金香马蹄莲都是人工制造的，虽然比较缺乏品味，不过，看上去它们比真的还要像真的。最令我满意的是它们不用换水，不用打理，一年四季永不凋谢，正合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永不凋谢的意愿。

为了让大理石窗台感觉温柔一些，我在窗台上横七竖八地扔了几个白色的丰软抱枕，既可靠亦可垫，悉听尊便。朝卧室的一面，又挂了一幅稍厚一些的蕾丝落地窗帘，合拢落地窗，窗台又变为一个独立的空间，可以在午后温和的阳光下小睡，也可以挑两本有趣的书风吹哪页读哪页。

更多时候我还是喜欢歪在凉冰冰的窗台上，一边喝骨瓷杯里的热咖啡，一边看Susan Alice Watkins的《女性主义》和Henry David Thoreau的《瓦尔登湖》，也不细细地看，断章取义地看，任《女性主义》的呐喊在逐渐发热的血液里躁动，随后又在《瓦尔登湖》深不可测的简朴中沉醉。这个时候是不需要任何音乐的，我认为那是非常的多余，所有古典的流行的优美乐音，都比不上窗外的天籁之音和阅读带来的心旷神怡，如果你能心无城府地静下来，你分明会听到椰树迎风起舞的旋律，虫鸟婉转清脆的和声，以及池水随波逐流的颤音，无容置疑，这是我所听到的最美妙的乐声，那些需要高保真音响播放的音乐，或者在音乐厅里演奏的音乐相形之下都显得黯然失色。古云：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此时无声胜有声，也许这才是最令人陶醉的乐音吧。

现代人大抵都害怕寂寞，而我却很乐于这样恣意妄为地在窗台上消磨掉一个又一个如美人迟暮的午后。其实世界原本就是寂寞的，声色娱情，何若净几明窗。当尘埃落定，面对盛宴之后的杯盘狼藉，世界终究会还原来它本来的样子，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也不会剩下，生命依然还是寂寞的，或者是变本加厉的寂寞，这恐怕是人类无法逃脱的宿命。先锋派作家徐星就很精辟地说，“如果有可能重新选择，我可能选择不出生，不来到这什么也没剩下的人间”。当偶尔听到有人吹着口哨从窗下经过，便豁然醒悟无知无畏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阅读得昏昏然时，我宛如藤蔓一般顺势而卧，随手落下米白的蕾丝窗帘，就像落下舞台的帷幕。是的，人生如戏，却不能无休无止地演出，适时的休生养息是必须的。让我颇觉意外的是，每当躺在宽敞的软床上入睡时，虚无却像潮水般涌来，而歪斜在这个狭小、冰凉又坚硬的窗台上小憩时，却像是登上了诺亚的方舟，顿觉形骸解脱，仿如草丛中觅食的虫子、树枝上栖息的鸟儿，闲潭中的落花，逝者如斯的流水。或许，灵魂与肉体休憩的处所并非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宽广，一个冰凉而坚硬的窗台足矣。

提倡回归本心，亲近自然的简朴生活的宗师Henry David Thoreau，他在讲述瓦尔登湖时写道，上天的玄机常在瓦尔登湖中泄露无遗，它不断从上天接受新的灵气和旨意。就其本质而言，它是上天和尘世的灵媒。大地上草木迎风而舞，湖水因风而动。我从粼粼水纹或片片波光知晓风的一举一动。我们俯视湖面，里面奥妙无穷。或许我们还应该细细揣摩水中的云天，看是不是有难以察觉的精灵和天使悄悄飞过。

是的，在半梦半醒似睡非睡之际，分明察觉到有精灵从我的头顶掠过。